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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滴滴的，发现我的幸运。还有，在对时代回望时油然而生的，对命运的感激之情。 到了2023年，再去浦东美术馆，是与年轻的朋友相会。那曾经是年轻时代恰好与上世纪80年代相交的上海人都不会真正忘记的一支歌。那是个踉跄前行，但什么都没法子泯灭火热的希望与向往的时代，这支有点冒傻气的流行歌曲恰好保留了那个年代所有重要的精神气质。 它果然一年年地走向高潮。然后，它又一年年地走过一个时代完整的曲线，走到了尾声。新时代来了，带来了强烈的不确定性，开始时不觉得，慢慢地就接受了百年之大变局的判断。在心里准备好接受。摄影师刘香成的回顾展就是在这时开幕的。刘香成的镜头里满满都是上一个时代的气味与细节。 刘香成在展览上 1982年的中央电视台英语教学节目《Follow Me》（《跟我学》），我跟它学过英文。 《今天》编辑部的诗人和编辑，我订阅过他们的钢板蜡纸印刷的杂志，抄写过舒婷发表在那里的诗。 大学饭厅里学过交谊舞，我跳过一曲《友谊地久天长》，华师大河东食堂油腻腻的水磨石地粘着我的球鞋底。 某牌轿车内部挂着的白细布窗罩，结着风琴皱，它象征着一种秘而不宣并带有一些对物质克制并清高的优越。 拥挤的八人大学宿舍，靠墙放着四张木头双层床。那时全中国大学八人一间的学生宿舍里，都有一个向往世界的幽灵在徜徉。甚至安德鲁·怀斯的油画都能激起强烈的怀旧感，当时他的油画印刷品出现在文学杂志的封底，代表着一个更硬朗却不强硬的美丽世界。 然后，在照片上看到了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的那一刻，戈尔巴乔夫脸上释然的样子，或者说落寞的样子，他垂下眼帘。 我们告别的到底是一个怎样造就了我们几代人的世界啊。那个时代响彻着那支欢快的歌，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 刘香成作品 如今在挂满照片的展厅里相会了。由于已然告别了照片里的时代，所以照片以及照片里定格的那些阳光，那些阴影，那些微笑留在面颊上的纹路，那些被索尼大幅广告占据的街道和在下面穿着朴素的确良衬衣的行人，瘦小的青年那富有激情却明显营养不良的脸庞，都激起了格外的敏感。 展厅里还有些更年轻的参观者，他们惊奇地端详着照片里的人和景象。有时也轻轻交换一下感受。“这么热情。”我听到一个女孩指着照片上音乐学院学生宿舍里的那张照片，学生们挤在双层床和写字桌之间的小空当里，倾听来访问的爵士乐手的即兴表演。这是1981年，我也在读大学，那一年的某个夜晚，我们中文系的同学集体去市中心的话剧院看新排演的萨特的话剧《肮脏的手》。演出结束后，同学们在夜色里一路高声讨论着萨特，一路骑自行车回市区边缘的学校。我为现在年轻人表现出来的，对热情的惊奇感到骄傲。 然后，我看到了正在理发的画家陈逸飞，他劳累过度，多年前突然因病去世了。 刘香成作品 接着我看到了年轻时代的蔡国强淳朴的笑脸，日后他要在浦东美术馆做他的回顾展，展出《与未知的相遇》。 点点滴滴的，发现我的幸运。还有，在对时代回望时油然而生的，对命运的感激之情。（陈丹燕） |
